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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平快步走上前,只见赵熹面容惨白唇无血色,颊上额头泛着潮红,似一尊冰玉像抹了胭脂,冷峻之外愈发艳丽。可冰玉像不会痛苦,赵熹却眉头紧皱满额沁汗,微张的唇齿喊出无声的□□。
他们分别那么久,别离时前途不明意气风发,如今伟业已成、赵熹却奄奄一息,承平只觉得自己的心被锤成碎片、粘粘连连拼成赵熹的模样,他一步冲到床边、想要抱抱床上的人却又不敢,只能忍着心痛轻声唤道:“熹儿、熹儿!”
赵熹竟听到承平呼唤,强撑起眼皮看了承平一眼,逐渐褪色的双眸似乎又燃起一点火焰。
“承平……”
赵熹想朝承平笑一下,可胸口强烈的疼痛猛然攫住了他的咽喉,他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,血液从伤口、从喉咙涌出。他怕吓到承平、他不愿在期盼已久的相逢中狼狈,他拼命咽下口中的血水、可他的无往不利似乎无法运用在自己的身体上,他看见承平的眼神越发惊惶和心碎,他终于还是趴在床边猛吐起来。
怀章已端了盆接在床边,他流的泪比赵熹吐的血还多,如果可以选择,他宁愿替代赵熹承受一切,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瞧着。
李淳被吓住了,他从没想过自己战无不胜的母亲会有如此虚弱的时候。他扑倒在赵熹身上,痛声大哭起来:“母君、母君你怎么了,你怎么了!”
李温忙将李淳拉起来:“母君受伤了,你别动他,我们先出去,不能让他太激动!”
李淳奋力挣扎:“我不要走、我不哭不闹,让我留在这里,求求你了,大哥!”
李温放开李淳,兄弟二人抱在一起,相互安慰。陶希仁见状和袁敬德默默退了出去。
承平站在床边手足无措,他的眼被泪水模糊、赵熹痛苦的面容却越发清晰,他只好伸出手无能地轻抚赵熹脊背,掌下的弧度那么熟悉,无助的抽搐让他窒息。
直到赵熹吐完,承平小心翼翼叫他靠近自己怀里,慢慢喂他喝了些汤药,这汤药是一些补药和麻沸散,赵熹喝完慢慢闭上眼睡了起来。看赵熹眉头微松,承平的心这才又轻轻跳了起来。
承平这才问:“熹儿是怎么了?伤在何处?”
怀章哭道:“大君被刺伤了小腹!”
“小腹?”承平慢慢掀起锦被,赵熹□□着上身、腹部处果然裹了白纱,上面洇出暗色的血。
“怎么回事,金丝甲呢?怎么伤得这么重,大夫怎么说?”
怀章目中尽是悔恨和绝望:“是程草堂,和黄府侍女勾结,五天前趁大君沐浴时行刺!他的匕首上有毒!”
承平猛然想起承盛的伤:“果然是他们!”承盛仅是划破左臂就险些性命不保、就是现在也病病殃殃,赵熹……
“大夫呢?这是蛇毒,大夫可配了解毒药!”
怀章垂下头:“他们不肯……他们不肯替大君看伤……”
“什么!”李淳本乖乖站在一旁,闻言大怒,“他们怎么敢!”
李温痛道:“长明一战死伤惨重,长明城内百姓战死十之有九,活下来的大夫本就不多、还视我们为仇雠,我们威逼利诱、他们就是不肯为母君看伤!王先生去了建州,我们军医也能力有限,只好先为母君包扎、又去其他城请大夫。但其他地方毕竟是小城,大夫医术不精,也无能为力……不过我已命人通知了王先生,应该不日就到!”
“建州哪里抵得上长明!”李淳恨道,“那些大夫在哪,我亲自去问!他们不肯就砍他们的脚趾、再不肯就一寸寸剁他们的骨头,我就不信他们不肯!”
“淳儿!你疯了么!”李温斥道,“你这样除了给母君增加杀孽又有什么用!大夫恨极往胡乱用药又怎么办!”
承平被他们吵得心烦:“全都住口,要吵全都出去!”他又对怀章道,“当初大哥在上安便是遭蛇毒匕首刺伤,想来毒是一样的,王安会治!不过……”承平又红了眼,赵熹这伤肉眼可见比承盛要重,又拖延了这么久……
就这天夜里,王安赶到长明。赵熹是双元、又是承平妻子,王安并非大夫、更是臣子,由王安来治并不太好,不过情急之下王安顾不得许多、承平更不会计较。王安清出场地、屋中只留怀章帮忙,承平不肯走、王安只好也叫他留下。
承平将赵熹抱在怀里,王安慢慢解开纱布,纱布下赵熹的伤口已经发脓溃烂,不过也有些新肉长出。王安看向怀章,怀章含泪道:“我每日替大君剜去腐肉、涂上伤药,可是每日还会有烂肉!连续几日日日如此!王先生,我实在没办法了!”
王安安慰道:“幸亏你处置及时,伤势蔓延得以抑制,我再用些药,这伤应该不会再烂了。不过……”王安看了眼承平,“蛇毒入侵肺腑已有五日,只能尽人事……”
听天命。
第318章神佛
承平和赵熹从不信天命,此时天命自然也不眷怜。赵熹的伤并未好转,溃烂也未停止,每日赵熹一醒来就要忍受无限疼痛、只能通过饮用麻沸散来暂时抑制。
承平焦惶心痛、请拜神佛无数,知道的、不知道的,听说的、没听说的,从释迦大佛到街头小仙,他都恭敬叩拜、虔诚祈求,赵熹醒时他陪赵熹小叙,赵熹睡时他就跪地磕头、抄经颂典,血经抄了一部又一部、头发割了一绺又一绺,勾心斗角、沙场征战他从未许愿,如今,他剖了自己心肠求上天怜悯、赐他爱人度过此关。
可赵熹还是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,黎明前骤雨突降,黑夜里的火簇被水流慢慢侵蚀,像一朵玫瑰瓣瓣凋零。到后来,赵熹不再呕血、不再饮用麻沸散,因为他已虚弱到无血可呕、虚弱到难以感受疼痛,他想尽可能多得保持清醒,和爱人、亲人团聚,但这也是奢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