点着灯笼火把的打麦场上,四处熏染着血一样的红光。
那日本官儿一挥手,咬着牙,死啦死啦的喊着,让几个日本兵推过几个碌碡滚子,竖在熊振山脚下。两个日本兵爬上去撕下他残破的衣服,将一盆冷水向他头上泼去。
熊振山垂下的头缓缓的抬了起来。他眨了眨眼:妈的,老子早已够本了。再死也是中国的鬼,怕你们的是孬种!
日本军官咕噜了几句,两个日本兵从下边拉住熊振山的双脚。一个日本兵叼着从枪上卸下的刺刀,踩着碌碡滚子先用烂布堵住熊振山的嘴,用冷水兜头一泼,在他脑袋上划个血十字,然后杀牛样一刀刀剥去。
血,泉水样的涌下。
熊振山真是好样的,全身筛糠样的抖着,肩上、胸上德肌肉小老鼠样的乱窜。当皮剥到下巴以后,血葫芦样的头上,圆睁的双眼,已被血盖住了,头向庄里的方向侧着。最后他还是忘不掉小师弟唯一的儿子,耽心小牛儿逃不过此劫。
那个持刀的日本兵,回过头向同伴呵呵的笑了几声。把刀扔在地上,炫耀的晃着大拇指,两手抓住熊振山剥开的头皮,猛的往下一扯,熊振山惊天震地一声惨叫,从那再没出声。
他的皮,筒一样的被翻拉到脚下!老年人说:雷雨天,老柳树出的声音就是熊振山的惨叫!
日本军官冲着吓昏的人群又叽哩哇啦的喊了一阵,一摆手,几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向立文几个人冲去。
显然,他们没把这几个伤兵放在眼里。日本兵嘻嘻哈哈笑着,似乎并不忙着杀死他们。日本兵先用刺刀挑断捆绑俘虏的绳,然后左一刀右一刀的在他们身上划着。
立文被日本兵的刺刀逼得退了好几步。瞅个空子,猛然扑了上去,死死的抱住那日本兵,两排白森森的牙死死的咬住日本兵的喉咙。
直到立文没了气,他仍然没松口。
日本兵在打麦场上闹了一夜,第二天天亮才撤走。
日本兵走后,鸡鸭猪牛羊不见了,能喘气的人也剩下不多,有几个人从此成了精神病人。
芳芳妈和秀琴等几个女人,是在场边的麦垛下被找到的。她们被扒得赤条条的,仰脸躺着,嘴唇紫,眼角渗血,肚肠外溢……
熊振山的血第二天早上还在滴,心口好像还跳跳的。他的脚下便是几乎剁成肉泥的立文。
小牛儿和芳芳是被芳芳妈卷在苇箔里,才逃得活命的。
村上人最后一次见到他俩时,他俩不哭也不叫,静静的在熊振山和芳芳妈的坟前跟前跪了一阵。
后来,人们听说老古的队伍里有一对非常有种的少年男女,村里人估摸是他俩。
听说那个男少年打仗特别勇敢,小小的年纪白刃格斗,无论使刀还是空手。上来拉的架子都是白鹤亮翅的姿势,守中带打,后制人,而且一旦交上手招数变化极快。丹凤朝阳、鹞子翻身、孔雀剔翎、金鸡独立、大鹏高飞,一连串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,就是比他身高臂长,力气大过十倍,也得栽倒在他脚下。那几年死在他刀下的日本刺杀高手,善使军刀的剑道高手,嗨了去。
在人们赞颂少年勇敢,武艺高的同时,当年见识过熊振山搏斗威风的战友说,他的招数和熊振山的一样。
知道内幕的,刘明起就捋着胡须说:没达到他爹武艺的十分之一!
姜圩子庄里闹鬼的事,是庄上老年人传下来的,而庄上的老年人是老住户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。尽管姜圩的人添了一茬又一茬,庄子变了又变,房子都盖到壕沟外边去了,可旧人新人却对那打麦场、仍然有莫名的惊惧和崇敬。
公元一九九四年,村里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。他挎着一个大大的皮包,走东家窜西家打听收集那年恶战的情况。
晚上他拒绝邀请,独自睡在大柳树下。
后来,北山沟他也独自住宿过。
十几天后,村里的父老送着怪人离去的时候,他掏出厚厚的一沓钱,拜托村里人立一块石碑,碑上要刻十四个字:身既死兮神以灵,魂魄毅兮为鬼雄!
时候,村里人议论他可能是小牛儿和芳芳的后代。如今那老柳树仍矗立在庄东的场边,村里人仍恭敬而缄默的面对它。只是旁边,近日竖起了块大石碑,碑上的字大大的,引得孩子们常在那里争辩:“魂魄毅兮为鬼雄”的“兮”是不是可以念成“分”!
实际上,他真的是他们的儿子,名字叫黄玉新。
当他听爹娘在熊振山遇难的忌日,多喝了几杯酒,黄德仁泪流满面的提到当年的悲惨场面。黄玉新的心里,蹿出无名的冲动。
九里山前旧战场,牧童拾得旧刀枪。
就在工作休息的间隙,黄玉新去姜圩子庄膜拜了远去的无名英雄。
说到这里,让人惭愧的是。黄玉新会的三脚猫,连父亲的武艺三分之一还不到。比起爷爷和他的师兄及他的师父门的功夫,黄玉新算得上是,连门都没入!
真可谓是: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,是非成败转头空,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……
可惜啊,一个出类拔萃的武术流派的真缔失传了。
武术要诀:外练筋骨皮,内练一口气。
黄玉新的小名叫百义,从小就痴迷的练过武术。
在他在大路上教训那个蛮牛,利用顺手牵羊、白鹤晾翅的招数,以耄耋之年,轻松放倒正当年的壮汉。从开始学习通臂白拳,到他生平第一次和别人打架,时间已经过去六十多年。
要知道,已经古稀之年的黄玉新,功夫练过,就是没有的因为怒气难平,跟别人打过架。
百义忍十二岁那年学的拳,对!不到十二岁,六六年的下半年嘛。
百义的师父叫刘幸福。
刘幸福是黄德仁大师伯刘明起的儿子。
刘明起的身体不好,解放没多久就去世了。
刘明起生前没有什么荣耀,死后哀荣。连上边都来了人,定性为积劳成疾的老革命!
百义在外剌了一天,快天黑的时候回到奶奶家。奶奶已经不是当年的二兰子俊俏的风貌,脸色黄黄的,太阳穴和脸颊满是老年斑。伸出来的手,指关节粗大,皮肤打馕的手背,青筋分明。要不是那高挑和不胖不瘦的体型,再加上喜欢就着笸箩,山东女人爱好的吸袋旱烟,早年的熟人已经很难再认出她来。岁月让这位当年的美女,吃尽人间苦头,毫不留情的呈现出衰老。
从百义爸爸的单位迁到涟泉,百义就在奶奶家住。
妈妈照顾几个妹妹,奶奶家离学校近,百义就住在了奶奶家,爸爸妈妈住的地方很近。可百义不去,去那里受管教,不自在。
奶奶家住在新建的矿工二宿舍。一幢幢的平房,一式青砖到顶,青瓦罩顶,门大窗敞的很是明亮。每幢四户人家。幢与幢间是很大的空地,空地是一块块插着圪针的自个家的小菜园。
奶奶的菜园比人家的小,那是因为门口有棵老榆树。粗的一个大人也抱不过来的老榆树,遮天蔽日的。
百义很是喜欢这棵老榆树。老榆树好着咧。春天接的榆钱子,烧汤拌面蒸都好吃。榆钱子没了榆叶子也能吃,不光这,奶奶说饥荒的时候,榆树皮也顶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