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九六回洞房里姑娘品魔王
正说到程咬金入洞房。要么说说书的能耐呀,洞房的事儿人家不知道,说书的都知道!为什么呢?说书人是上帝视角,哪个地方都能看见!不光是外在的,连内心的,人物怎么想的,都知道。
就拿现在的裴翠云来说吧。哎呦,“咣当”一下子,心里打翻了黄连瓶子了,怎么?灯下观咬金——是越看越丑陋啊!怎么长了这么个模样啊?这哪是人呢?这简直一魔鬼呀,庙里的泥胎,庙里的灵官呐!哎呀,怪不得他叫魔王啊,他、他就是个魔王啊!哎呀……我裴翠云的命好苦哇……后悔呀,恨呐!原来心高气傲,实指望能够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如意郎君。找来找去、找去找来,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啊。没想到,今天落在了这个魔王之手。早知如此,我还不如嫁给一迂汉倒也干净啊!想到此处,这眼泪不由自主地“哗啦啦啦……”都流出声来了。然后,姑娘往喜榻上一趴,是放声大哭啊,“呜呜呜呜……呜呜呜呜……”
“这……这这……”她这一哭,本来程咬金在那傻站着还乐呵呢——嘿嘿嘿嘿……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!哎呀……真是我老程上辈子积了德了!嘿嘿嘿嘿……正乐着呢,突然间见姑娘往那儿一趴哭开了。“呃……”程咬金本来就紧张啊,这一下子,手足无措了。“哎呀呀呀……娘娘,娘娘,你哭什么呀,你哭什么呀?这、这、这是怎么回事啊,娘娘?”说着话,程咬金用手去扶裴翠云。他也没想别的,就是想着把裴翠云姑娘给扶正了。
哪知道,手一碰裴翠云姑娘的肩膀头,“啪!”翠云姑娘本能地把膀子使劲一甩,“哎!”把程咬金甩开了。
这一甩开,程咬金明白了——啊——这是看到我的相貌了,这是看到我丑了,姑娘哭了。“唉!”程咬金一跺脚,一叹气呀,“哎呀……我就说嘛,这婚不能结呀!这个军师非得逼着我结呀。我当时就告诉他了,我说:‘我长这模样,世上哪有姑娘能看得上我呀,能看得起我呀?我要娶了人家姑娘,不是耽误人姑娘一生吗?再者说了,硬要娶人家,这不也成了响马、土匪所干的事儿吗?下三滥呢!我程咬金是一个堂堂英雄,哪能干这样的事儿呢?!可是,他们呢,告诉我:为了国家设计!告诉我:为了少死人!告诉我呀:为了收裴元庆、收裴仁基,收你爹、你兄弟。要我以国家大事为重!这劝了我好几天。后来,还拿我娘来压我。我没办法呀,我说:行吧!勉为其难!这样呢,咱俩才成的亲。
“说实在话,刚才我撩开盖头见姑娘这么漂亮,我就觉得我对不起姑娘啊!我程咬金算什么东西呀,啊?!说好听的,大魔国的什么大德天子、混世魔王。说不好听的,朝廷那边就骂我是贼呀!我何德何能能娶姑娘您这样一位貌若天仙、冰心玉洁的女子?我刚才暗自下决心呐,我心说:姑娘,您要跟了我,真的当然老程的媳妇儿。我这一辈子绝对会对姑娘好啊!绝对不会负了姑娘!我永不纳妃、永不纳妾呀!这是我刚才心里话呀。
“当然了,姑娘这么一哭,我也明白了,姑娘看不上俺老程,嫌俺长得丑,可能也嫌弃俺出身卑微。可能姑娘也听说过俺老程是山东东阿县斑鸠镇小筢子村儿的,家里也没有地,就有一个老娘啊,俺们两个相依为命。小时候是俺娘靠着给人家缝补洗浆来养活我。等俺长到十来岁的时候,俺就开始给人家扛活,给人家打短工、长工,挣钱来养活俺娘。活都活不起,哪有时间读书了?所以,我也大字不识一个,俺就是出身最低层的老百姓,跟姑娘比,没法比!我听说了,你们家是河东裴氏啊,名门望族啊,跟我这一比,那是天壤之别呀!您是天上的仙女儿,我就是地上的那、那、那大牛粪!”
程咬金一说这话,姑娘哭着哭着,“嗯——”怎么呢?姑娘又差点乐了。心说:这位说话呀,你别看太粗糙了,但是,也挺有意思的。姑娘这个时候偷眼又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程咬金。这姑娘趴在那里,这眼泪可就止住了。这么一观察程咬金,姑娘觉得,哎,没有刚才那么丑了。怎么?一个是看程咬金现在这个神态呀,嘿,就像一个做错事儿小学生似的,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给自己慢慢地说话。再一听程咬金刚才所说的,知道这是个孝子,而且是个苦孩子。对裴翠云姑娘来说,从小心里头说没有士族观念吧?不可能。因为在那个年代,人们都是这个思想。但是,姑娘跟一般的世家子弟不一样,具有反叛精神,具有反封建精神。她对一些世家子弟嗤之以鼻,觉得有些人就是一些纨绔子弟,靠着自己祖宗留下来的阴德满世界瞎霍霍。所以,看不起那些个人。反倒是很同情最底层的老百姓。她认为:不要看不起老百姓。老百姓说的话那是治理名言呐!那民心向背是最大的力量啊,它可以托起一个新王朝,也可以颠覆一个旧王朝!百姓的力量是强大的,要爱百姓,要怜悯百姓。如果谁对不起百姓呀,早早晚晚就会被百姓给推翻的!同时,野草埋麒麟,很多的英雄人物都是出身草莽、出身底层啊。谁轻视百姓,谁就会被大家所鄙视!所以,裴翠云的世界观是这样的。听程咬金这么一说他是个苦孩子——你看人家出身底层,但是能够做到现在的大德天子、混世魔王,瓦岗山雄兵二十万呢!这是个了不起的势力!这么多英雄好汉都在人家手里,证明此人有独到之处啊!他肯定有别人不具备的能力!所以,想到这里,对程咬金的敌视态度又降了二分,成八分了。姑娘也不哭了。
程咬金一看姑娘不哭了,知道姑娘能听进自己的话了。程咬金赶紧说呀:“我说娘……”他还想喊“娘娘”,但是一琢磨又不对。“呃……我还喊你……呃……翠云姑娘吧。翠云姑娘啊,俺老程就是这么一个人啊。虽然出身底层,但是我良心好啊!我是个好人呐!这可不是自夸呀。打小我就恨那些脏官污吏、恨那些土豪劣绅。我就誓要为穷苦老百姓出头!所以,我就仗着我这一对拳头在我们当地横行。这个横行可不是欺负百姓,我是谁欺负百姓我就欺负谁!嘿!我把东阿一片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、那些欺男霸女的地主老财,我都他妈给打服了!结果,他们都叫我‘程老虎’啊,又叫我‘净街虎’!这可不是我老程自夸呀,这是事实!不信,您到东阿那一带打听打听。我为什么告诉您这些呢?翠云姑娘,嘿,不是说别的,我就是让您知道知道我这个人不是坏人,娶您呀,也不是坏心。您真要是嫁给俺老程,俺别的不敢承诺,俺会承诺对您好!您别看有些人长得不错,油光水滑的。不有那句话吗?小白脸子,他没好心眼子呀!他们心眼儿比我差!我就敢这么说!我这个人向来是打抱不平的脾气。不然的话,为什么当年我能劫靠山王杨林四十八万两银子呀?那是掉脑袋之罪呀。但,俺老程一听说,他那银子都是搜刮百姓的民脂民膏,我就来气!那是咱们山东百姓的血汗钱呢,绝不能让它出山东!所以,俺就给他劫了,做下了惊天动地的大事!翠云姑娘啊,这就是俺程咬金呐!你呀,不要看我外表。外表我长得是丑,我小名叫‘阿丑’。但是,您跟我处长了,您就不觉得我丑了。为什么?我人好啊!”
程咬金一说这话,翠云姑娘觉得,哎,程咬金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。哦——是,是,是,听说过这位劫过皇杠啊。当时,这个大案子都牵扯到我爹爹了。我爹爹作为山东的一任刺史,他有责任查这案子。要不是他家大帅染面涂须诈莱州。我爹爹呀,弄不巧也会因此落罪呀。当时我还说呢,我说:“这是个英雄!敢劫皇上,敢劫这不义之财,我佩服这样的英雄!”我爹爹还骂我呢,说不许我胡说。没想到,几年之后,我居然跟这个英雄相见了。哎,想到此处呢,这裴翠云对程咬金这个反感又降了两成,成六成反感了。裴翠云也觉得自己趴在床上有点不好,用纤纤玉指拭了拭自己的眼角,慢慢地她就坐起来了。
程咬金一看:“翠云姑娘,哎,您坐起来就对了!咱有什么事儿,咱就说什么事儿。您这么一哭啊,我都明白,我知道您看不上我,我也没办法跟您般配。刚才我说了,如果说,您觉得咱俩能过,您能够嫁给我老程,我刚才向您保证,我一辈子对您好!但是,话说回来,强扭的瓜不甜。这个夫妻之间呢,那就得夫唱妇随、和和美美。如果说开始你看不上我、我看你不顺眼,又何必拧在一起呢?以后一起过日子也是磕磕绊绊,也难以白头到老啊。俺程咬金是三十多没娶媳妇儿,我也缺女人。但是,我可不要一个跟俺不同心的,瞧不上俺的。我觉得,如果娶家里一个花瓶,天天的她瞧不上俺,觉得俺丑,觉得俺不好……那……那我也承受不了,对不对?您看看,我这后宫为啥到现在没一个女的呢?不是说找不到啊。虽然俺长得丑,但是我有势力,我要真的想抢——咱就别说抢了,我真的想‘要’,那多的是啊!就我们这一堆儿三亲六故的往我这皇宫送女的就送了好几回。您打听打听去,全让我拒之门外了!要不是今天接您,我这个内宫啊,没有宫娥才女!为什么?我不需要啊!我说了:‘俺程咬金既然被你们选为混世魔王、大德天子,领着你们造反,要推倒这个无道的大隋,推倒这个无道的昏君杨广!我就不能跟他一样。这个杨广天天地花天酒地,三宫六院、七十二嫔妃。我听说呀,七十二嫔妃都不够他一个人使唤的,现在都多达千名啊。我要是也弄一帮子女人在后宫里头,我不就跟这昏君杨广一样了吗?所以,不推倒杨广,不另造乾坤,我这宫里头不需要这些女的,都给我走!’他们送了好几次,全被我推出去了!不信,您转悠转悠。除了今天服侍您的这些由打我娘千秋宫唤来的宫娥才女之外,还有您的俩丫鬟。其他的,您要找到一个女的,那别说女的了,您要找到一个母蚊子,那就让天打五雷轰我,呃,就算我说谎呢!”
这裴翠云刚坐起来,一听这话,裴翠云“噗嗤”又差点没乐了。又偷眼一瞧,程咬金满面通红啊。本来这程咬金是蓝脸,现在有点紫了,好像程咬金急于向自己辩白他是一个跟昏君杨广截然不同之人。但是,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,在那里有点着急。这种神态呀,哎,不是那么的丑陋了,反倒是有那么一点可爱呀。这个男的说话也挺可爱的。所以,裴翠云立刻,“欻——”对程咬金的厌恶之感由打六成降到了四成。裴翠云把身子坐正了。
就见程咬金还往下说呢:“当然了,我刚才说了,强扭的瓜不甜。如果姑娘实在是厌恶我这副尊容,这没办法呀,爹娘给我的,我也想长得顺溜点啊,但是毕竟是爹娘所生,我也不能改变我这相貌啊。我听说有人,怎么着?呃……动点手术,还能够把这脸整理顺溜喽。但是,俺老程相信皮毛肤受之于父母,损之为不孝!虽然,我没读过书。但是,我娘天天告诉我说:‘我的阿丑啊,长得虽然丑,心灵美!作为一个人最重要的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要心灵美,面貌美在其次啊。’所以,我不须要对我这丑陋的面容产生自卑,哎!我也没自卑过!嘿,不然的话,我能这胖吗?我这人呢,就是没心没肺。像这种事情啊,我不去想他,别人爱怎么看怎么看,我做好我自己,能做一个正人君子也就足够了!您说对吗?”
裴翠云一听这话说得呀,你别看这程咬金说话粗鲁,但是富有哲理呀。他能说这话,他母亲能说那话,证明这母子二人都是好人呐。有贤母必有贤子啊!裴翠云看看程咬金,哎,不但是不觉得有那么害怕了,反倒是产生一种亲近之感。而且,裴翠云就觉得程咬金这个声音怎么那么亲切呀?自己什么时候听过呀?但是,在什么时候听过,怎么也想不起来了。总之,听到耳朵里有一种安全感。这裴翠云,“欻——”对程咬金的厌恶程度立刻又降了二分,现在成两分了。
程咬金又往下说:“当然啦,哎……这毕竟长相很重要啊。我也知道,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,谁不想嫁一个貌美的如意郎君呢。人家都说什么貌若潘安、宋玉,得找那模样的。我这模样啊,嘿!跟人家相比呀——得……得得得得……得比人家差十扔远啊!”
裴翠云一听,“什,什么叫十扔远?”
哟,这裴翠云跟程咬金搭话了。裴翠云纳闷啊——这是什么话呀,什么叫十扔远呢?这是多远呢?从来没听说这样的度量单位啊。
“嘿嘿,”程咬金一乐,拿大手一挠脑袋,“十扔……哎呀……扔……扔……哎,您玩过那沙包吗?那石头子儿也行。您拿起那石头子啊,哎——往外使劲一扔——这不有个距离吗?十扔啊,就是十个这样的距离。呃,就说明远……”
这姑娘当时“噗嗤”乐了,心说:这位的词汇还真逗乐。当时,姑娘对程咬金,“歘——”这个厌恶感又下一成,就剩下一成了。
程咬金说了:“姑娘,我比不上人家潘安、宋玉。但是,我敢说俺的心灵比人家美!当然,姑娘如果对俺老程的相貌实在是太往心里去,实在是看不顺眼。我说了,强扭瓜不甜,证明咱们俩有缘而无分。没关系,我现在就走,我现在就到前厅去。就算咱今天没有拜堂成亲。咱没洞房呢,没有夫妻之实。姑娘您仍然去寻求您的如意郎君。我程咬金绝对不是一个抢男霸女、硬逼着人家嫁给我的无耻之徒!姑娘,我这话就说到这里,我就等您一句话,或者您摇个头、点个头。您要同意,一点头,说个‘同意’。哎,咱俩就喝合卺酒,就成了夫妻了。你要是一摇头,或者说个‘不同意’。我扭头就走,立刻到大厅宣布这次婚姻作罢,把您还送给您娘裴老夫人。咱就算今天晚上做了个游戏,这玩意儿不算数!您看怎么样啊?”
裴翠云一听——你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?咱可拜了天地、入了洞房了,这又这么大会儿了,你出去说没夫妻之实,谁相信呢?这个魔王也挺天真,也挺直爽的呀。就冲这番话,一般人说不出来呀。人家是魔王,人家真地霸王硬上弓,你能怎么的呀?我不也得服从吗?因为开始我嫁给他就做了最坏打算了,就是要嫁给他的,就已然认了命了。为了我爹爹、为了我兄弟,难道说我还能反抗吗?人家直接地往上一扑,我就得顺从啊。可是人家没有。人家不但没有,反倒是说尊重我的意见。可见这个魔王程咬金是一位英雄,是一位好人呐……裴翠云琢磨这事儿就走神儿了。一走神儿,既没摇头,也没点头。
程咬金在那里等了半天,一看裴翠云没有吭声。程咬金一摆手:“明白了!翠云姑娘啊,您还是看不上我。既然如此,俺老程再待着,那就成不要脸的癞皮狗了!何必呢?我走了!”说着话,程咬金一转身,把左手往后这么一挥。那意思:算了!
这一挥左手,裴翠云一看:“你给我——站住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