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远怀疑自己看错了。沈放仰身,出剑。不是他漏看了什么,而是沈放的动作太过精准,没有一丝的多余一毫的拖泥带水,每一分力道都恰到好处。以至旁观者看过去,他似乎是静止的,连接的部分因为太快,太过精准,反而自眼皮下忽略过去。
沈放的剑法怎如此高了?数月之间,两人还有几番拼斗。尤其是竹镇之北,大营之中,这小子诡计百出,自己追杀于他,反倒险些被他所趁。但若论武功,自己还是高出不止一筹。但眼下这剑法?
他一丝恍惚之间,又有一人中剑,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抹,却叫那人一条胳膊险些被卸了下来。
一众黑衣人并无惧意,他们或许武功不算高,但若论狠辣,各个都非常人。沈放剑法太快,不能让他一对一寻上。三人横移数步,自沈放身后出手。
沈放心中一片清明,手中归元剑似与他融为一体,出手随心所欲。就听刀剑碰撞之声,叮叮当当,连成一片。
其中使打将鞭的黑衣人不由心生疑惑,这人究竟会不会用剑。不论刀剑,锋刃都是脆弱,若非不得已,万勿与对手锋刃相交,即便神兵利刃也是如此,更何况这边还有自己一根打将鞭。剑走轻灵,要义是不封、不架、不沾,更是禁不得砍劈。为何这小子胆敢不断以兵刃格挡?既然如此。手上加劲,左右虚劈,随即一鞭斜砸。
对面沈放果然横剑来挡。
鞭剑相交,预想中的激烈碰撞却是没有生。“叮”的一声,自己重鞭忽地一沉,对手的剑不知地,忽地翻到了自己鞭上,剑身一砸。醉欢楼的小翠翻的也没这么快啊!铁鞭重重砸到地上,泥沙飞溅中,“太阳穴”猛地一震,就此人事不知。
拳脚之中,双手为门户。刀剑较量,刀剑就是门户,破开刀剑,便是中宫直入。沈放这片刻,使的全是一招“拍剑”,不管对手如何角度变化,他一剑指出,必是剑身打在对手兵刃上方。
一剑敲落铁鞭,顺势剑柄撞正那莽汉脑袋。长剑绕身子转半个圈子,荡开长枪,沈放身子已经站直,剑到身后,“苏秦背剑”,后方一剑刺来,不偏不倚,正中剑身。归元剑剑挽平花,在背后转两个圈子,屈腕上提,一剑刺出。
背后出剑那人手腕垂落,如同鸡爪,五指同时失去力道,长剑坠地,这一剑自他手腕下方刺入,剑尖自中指根骨处透出,自己一只手掌算是彻底废了。此人分明背对自己,这一剑怎会是这个角度刺来?
转瞬之间,一死三伤,加上最先前一个,八人中,倒是去了一半还多。
持枪两人一个愣神,沈放已经欺到身前。两人也是果决,立刻弃了长枪,抽刀应战。
沈放收剑,侧身望向霍远,道:“还叫他们送死么?”
身后花轻语和柴霏雪并肩而立,四个杀手已经躺下两个,剩下两个也是退到一旁,不敢上前。
霍远缓缓向前,道:“好,沈放,今日咱们做个了断。”慢慢拔剑出鞘,道:“你的剑更快了,而且更是冷静,非到对方招式用老,不肯出招,这份定性倒是了得,只是。”微微一顿,道:“你每次都能这么快么?”
霍远一步一步走近,口中道:“须知先制人,后制于人。若想后先至,除却你武功高出对手不止一筹。”
沈放无动于衷。
霍远距他已不足两丈,脚下更慢,长剑缓缓抬起,道:“对上老夫,你也敢拱手让出先机么?”
沈放道:“你的话真是太多了。”
霍远道:“放心,你以后什么也听不到了。”两人相距已在一丈之内,他手中长剑平举,剑尖离沈放咽喉不足两尺。
沈放仍然未动,双目一瞬不瞬,看向霍远双目。两人四目相对,霍远脚下又进一步。长剑距沈放咽喉不足一尺。沈放忽地一笑,道:“我记得你竹镇山上,也是这般多话。”
霍远眼角一动。那日乱军荒山,自己点评沈放武功,本意消磨其心智,却被这小子利用,险些叫自己吃瘪。听他提不光彩事,饶是他人老成精,也是面上色动,手上微微一晃。
沈放长剑立起,已将面前长剑震开,归元剑剑尖点落。
霍远长剑回削。沈放长剑剑锋迎上。面对霍远,终于不再留力,归元剑吹毛利刃,更是重达十四斤,主材乃是玄铁,其中更掺了堪称神物的九两铁母之精,刚韧并济,丝毫不怵与对手锋刃相向。
霍远知他宝剑厉害,自己“汐羽剑”也非凡品,但与归元剑还是差了一筹。剑身一侧,与他剑身相撞,手腕一翻,就要将沈放长剑压下。
沈放沉腕一搅。
霍远随他剑势也是搅剑。
两剑如蛟龙盘绕,比的却是手气力。两搅过罢,霍远剑又压到沈放剑上。度沈放略胜一筹,但两人内力却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。归元剑上力道忽失,绕着对方长剑转了半个圈子。剑柄竖立,沈放右手抄剑,肘外挽个剑花,剑尖点点寒光,朝霍远胸前罩落。
霍远暗自心惊,自己本已占得上风,这小子随手脱剑,将力道尽数化去不说,更是易势而攻。临阵离剑本是大忌,他怎就敢如此行险,自己方才若是长剑猛挥,他这归元剑岂不飞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闪念不过电光石火,两人手上不停,两柄长剑如同两道白光,追逐缠绕,搅作一团。
霍远越斗越是心惊,先前旁观之时,已对这小子高看一眼,谁知动起手来,比所想的还要略高一筹。这只不过数月时间,他这功夫怎么练的?
交手之际,耳听轻微脚步声碎,眼观六路,稍带一瞥,果是花轻语与柴霏雪两人慢慢靠近。两女手中长剑寒光闪动,显是要伺机而动。心下不耐,他对沈放杀机浓烈,对这两个女子却是不肯得罪。他在翼王府中,与柴府同处一城,想想那座森然大宅,忍不住就是头皮麻。手上剑招忽地一紧。
沈放沉着应战,一一化解。他呼吸平稳,双腿有力,掌心紧握剑柄,那股坚实稳固之感,叫他信心百倍,剑招随心所欲,说不出的酣畅淋漓。
两次直面灌顶高手,叶惊鸿与司徒晓峰,对手未当回事,他却是性命相搏,倾尽全力。两次都有神游莫名其妙动,叫他得窥玄妙之境。虽每次都叫他头痛欲裂,鼻腔注血,精气神耗尽,但所得却也极多。他万未想到,神游还有如此妙用,不仅是叫他身入幻境体味人生如此简单。只是不知是人人如此,还是他有些特殊,难道那些致幻的蘑菇药物还一直盘踞在自己体内?
此事先前便有征兆,也曾请教过燕大叔。燕大叔以为自己是领悟了一样“心眼”神通,“心眼”面前,因迹觅形,无视阻扰,能看前后因果,直指是非多错。“心眼”之后,还有“天眼”,最终的“天人合一”,真正的洞察天机,无所遁形。
可这两回神游动,感觉更是玄妙,与“心眼”的朦胧感知提前预判简直不能同日而语。借助神游片刻的醍醐灌顶,他对事物的感知忽然提升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。那短短一瞬的意境之下,周遭万物纤毫毕现,都似活了起来,争相向他倾诉,指示他吉凶祸福,甚至跃跃欲试助他对敌。这难道是“天人合一”之境?
而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,那一刻他推开了一扇玄妙的大门,大门之后是剑法武功的天道奥义,招式、破绽、演化,剑、形、意、境各种感知意念潮水一般朝他涌来。每一个念头都是天地精粹,道法至理,妙不可言。
这些时日,不管走路吃饭说话睡觉,他脑海里尽是无穷无尽的剑招剑意。
但他自己也是明白,他如今困在茧中,他年轻太轻,根底太浅,这泼天的富贵砸将下来,根本兜受不起。司徒晓峰看他的眼神,分明是说他必定被此反噬。
可那又如何,天道无穷,进一寸就是一寸的喜悦。他此际心无旁骛,一片冰心清澄,意念只在剑中。
剑乃百刃之君、百兵之帅,短兵之祖,君临天下。刀主杀戮,剑主仁义道。一剑在手,斩妖除魔涤荡乾坤。一剑在手,行侠仗义公道人心。一剑在手,青山绿水白云入道中。
沈放此际剑意心意相通,出手仍是古剑法套路,见式不见招,不拘一格,信手之间,妙招迭出,意气鼓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