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湙以指轻扣桌面,瞬间厅堂息声,内外皆陷入静谧里,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上座的凌湙身上,便听他缓缓开口,“我已命掣云将我真实来历投了江州一系,五皇子那边当有所行动。”
这就是应了殷子霁当时的第二种考量,自暴身份。
凌湙抬手按下欲张嘴之人,继续道,“云川那边,六皇子隐瞒了陛下驾崩的事,现拿着假的废太子诏书,准备率军入京,杜曜坚那边日前传信,六皇子用陛下遗诏网罗了不少世家勋贵,整个云川竟皆入了他的手,只要成功入京,那些投了他的世家皆可获封从龙爵,且世袭罔替。”
从龙之功,与世袭罔替的爵封,这便是一个中上等世家最高的追求了,谁都会以身试法,铤而走险豪赌一把的。
六皇子非常懂得网罗人心。
殷子霁从旁击掌,一脸钦佩,“所以主上这是早有安排?”
很快,京中那边就顾不上北境的兵权了,尤其监国太子那边,甚至可能为了讨好兵权在握的凌湙,反过来求他带兵上京擒贼(六皇子),而荒原王这个封号,将再无时机可撼动。
凌湙垂眼,“他们太闲了,闲到整天对着北境指指点点,大徵那么大的地方,哪处不比北境物资丰厚?呵,敢情以为我北境好捏似的,那就忙起来吧!”
忙起来就没那么多闲心,关注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了。
凌湙既要他们脸疼,又要他们骨头疼。
当天下人尽皆知,他这个新封的荒原王是谁时,那些隐在背后的朝工大佬们,还能淡定的对着北境比比划划么?
当年的换子丑闻,私下交易,以及枉法徇私之事,举凡出手之人,一个都别想干净的退出这个局,凌湙要让他们在天下人面前,承认当年舞弊刑场之事。
这就会牵扯出闵仁太子案,皇帝弑子的真相,以及为保一众世家利益,而联合党羽勾陷闵仁太子的当朝阁老臣工。
满堂乌鸦,没有一个是白的,谁也别想干净的从这一淌浑水中抽身。
这样一个在民众中本就汲汲可危的朝廷,还有什么信誉可言?而失了民心的朝廷,结果会如何?还用他费力的举旗反么?
凌湙仰头,他说过,不会被人架着上高台,就不会有被黄袍加身的一日,他会顺理成章的走上去,站在那个位子旁边,有可自主选择的安排往后的道路。
他心里其实还是不太愿意走武大帅为他规划好的道路,临到头时仍下意识的为自己留一条可进可退的选择权。
可旁人并不知道他心里的真正想法,下意识对他的安排拍案叫绝,举手称赞。
凌湙牵了牵嘴角,从这个议题中抽身,开始对城外的凉羌大军划分兵团归属权。
十二万凉羌铁骑,去除可忽略不计的羌兵两万,余下十万分属五大王兵,又有十数王孙各掌小旗营数帐,围三州境外不到百里的一处地势颇高点,竖起的旌旗绵延数十里,却能从扎营分布上看出,谁与谁关系近,谁又与谁关系不睦。
凌湙将斥候侦查到的敌军驻军图摊开,指着中军指挥帐,“此次名义上的中军大指挥,是老凉王的长子,其母是帐奴,身份低微,他也因此不得老凉王重视,但因年纪长,又会钻营,如今在王帐那边展的挺不错,旗下网罗了不少帐奴出生的武者,在诸王当中因年长优势,占了长线展的先机,目前拥有的兵力和牛马能居王帐前三。”
说着在中军帐前后画了一个圈,“他前后帐子里住着的,是五王、七王和小十王,都是生母微贱,出生即被迁出王帐的庶出子,几人联合展,才有了如今的气势,与二王、四王和六王、□□王不同,二王、四王母族相当,谁也不服谁,便一直各自为营,又中间曾隔着凉储,受凉王打压,势力萎靡,展上反倒没有大王子军团好,六王和另两王母族强盛,各人背后皆有支持,目前势力不相上下,单个人实力能与大王子抗衡,也是目前王帐里最能说上话的几个,老凉王对他们还挺宽容,没有像打压前几位那样打压他们,划分的草场可比拟王储。”
这其实就是夺嫡的基本戏码,大家都是王,谁也不甘人后,有实力当然想争,没实力创造实力也要争,除非真闲鱼,否则没有不想那个位置的。
大王子早年一直在苟,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地位,在王帐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,或者说,在他没有联合到老五、老七和小十王前,他都没资格入帐议事,于是一直苟,一直苟到凉储与老二、老四斗成两败俱伤之局时,他就冒了头。
老二老四这两孩子,亏在了与王储同龄上,也正值老凉王气势年纪最盛时,摁死这两个不听话的瓢,简直手到擒来,于是,这俩人算是第一波与王储争斗下的失败者,若非母族护着,怕早没了。
到了老六和老九老八时,老凉王的年纪上来了,对诸子间的争斗开始有心无力,再加上凉王储自身不上进,给后来的这几个儿子一顿削,终命不假年,一命呜呼。
然,老凉王太疼老三了,既然他没命坐上王位,那就换他儿子来,如此,凉王孙粉墨登场,成了十个叔伯的眼中钉。
凌湙点着地形图,边说边思索,“萧郡主对大王子一派非常忌惮,说他是诸王当中最会扮猪吃老虎的一个,自王储‘意外’死亡后,他就成了凉王面前最贴心的人,老二老四这两个,还因早年受老凉王的打压心有隔阂,拥兵自重不大听调令,剩下的也各个不省心,都与各自背后的母家眉来眼去,令老凉王心中非常不满,凉王孙上位时,只有大王子带着五王、七王和小十王表示顺从之意,其余几人皆都心有不忿,时时想要趁机弄死凉王孙。”
萧婵肚子里的那点东西,凌湙当然要全部套出来,因此,在场的部属,没有谁比他更多更全面的了解凉王帐内部局势,凌湙就差没把老凉王私底下睡过的女人都给扒出来了,对于各王背后的母族支撑,当然要预先了解评估。
沂阳山就那么大点地方,真正水草丰茂的当然只有兵多势重者得之,其余附属部族只能依附周边生存,而女人是最便宜依附的投入,每个部族都有往王帐送女儿的习性,一旦有属于自己这边的王子王孙出生,那天然的就结了阵营,若王子王孙再争气些,那这笔投资简直就达成了利益最大化,小部族能立刻凭子贵的占据沂阳山最富足之地,因此,诸王的争斗,从来不是个人争斗,而是背后各个小部族的争斗。
凌湙背靠椅背,眼神放向兵力排布尽乎相当的侦查图上,悠悠道,“老凉王用空悬的王位当诱饵,可他底下十数王孙并不傻,从此次出兵的等量数目上就能看出,没出现的五王在守沂阳山,派出战的五王各领旗下一二子过场,看着渲浩威武,可事实上谁都不肯多出兵,都在留余地的为后面的夺位之战做准备,十二万兵看似很多,其实一盘散沙,设立中军帐,却没见得肯听中军帐调令,是以,这仗其实很好打。”
出现在北境外的五王,就像是安抚老凉王的精神慰剂,而留在沂阳山凉王帐的五王,则如这边眼线般的,随时监测老凉王的状况,一旦现不好,会立刻掉头撤兵,完成任务一般的回去侍疾。
那跟来的十数王孙,分属留置王帐中另五王的子嗣,跟质子从军一般的,被带出来,算是双方在老凉王咽气前达成的一个平衡协议,就是谁都不许趁机先动手,竞王就要在公平公正的情况下,凭实力上位。
别说,外族这竞争王位的干架法,其实挺有君子风范的,没有所谓的调虎离山,也没有所为的趁虚而入,毕竟大家都要在沂阳山脉生存,如果上位之路过于阴险不能服众,怕即使上了,也会立刻被人拉下来。